【百年風華】:余老師講黨史故事 | 歷山景色好 泉城名士多
濟南,這座位于歷山腳下、古濟水之陰的泉城,以它秀麗的景色和璀璨的文化,博得古往今來眾多文人雅士的詩詠,寫下了許多贊美的篇章。元代文人于欽留有“濟南山水甲齊魯,泉甲天下”句;《老殘游記》作者劉鶚謂濟南“家家泉水,戶戶垂楊”;清人劉鳳誥形容它“四面荷花三面柳,一城山色半城湖”;郭沫若亦有“楊柳春風萬方極樂,芙蕖秋月一片大明”的佳句。
我隨北京石油學院遷校山東后,多有機會到過濟南,深為它的自然之美和悠久所折服。但是,作為高校政治理論課教師,那些有我黨紅色遺跡的地方,讓我更加關注 。
大明湖情思
1979年濃春時節,我赴濟南參加山東省歷史學會舉行的紀念“五四”運動六十周年學術討論會。這是在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春風沐浴下,省歷史學會第一次恢復和召開的學術討論會,許多著名的老史學家和中青年史學工作者會聚一堂,暢談對五四運動等學術問題的見解。
會內會外,春意融融。會議間隙,我有機會暢游了大明湖。
大明湖在濟南舊城北部,由珍珠泉、芙蓉泉、王府池等多處泉水匯成。這里如古人所形容的那樣:一湖煙水,綠樹蔽空,碧波間菡萏映日,一片大明景色迷人。湖中有一小島,上建亭閣,史稱“古歷亭”,又稱“歷下亭”。相傳唐代詩人杜甫公元745年在此與濟南書法家北海太守李邕相會,留下了“海右此亭古,濟南名士多”的詩句。我們在亭的大門楹聯上看到的這兩句名言,是清代書法家何紹基書寫的。我在這對楹聯下,佇立良久,細細品味著“濟南名士多”這句話。
杜甫的“濟南名士多”,當然是指他當時所見所聞而說的。不過,在唐代以后,濟南也曾出過許多“名士”,諸如南宋的女詞人李清照和愛國詞人辛棄疾,元朝散曲作家張養浩、戲劇家李開先、詩人邊貢、李攀龍,清代名醫侯功震,等等,他們都可列為“名士”之流。然而,我聯想的是王盡美、鄧恩銘等山東和濟南這批最早的共產主義“名士”。
“五四”運動以后,1920年冬至1921年春,王盡美、鄧恩銘等在濟南醞釀成立了濟南共產主義小組。當時,大明湖的歷下亭就是這些年輕的共產主義者開展活動的場所之一。1921年夏天,北京共產主義小組的代表赴上海參加黨的一大路過濟南,王盡美、鄧恩銘等多名濟南小組成員曾在大明湖歡迎他們,他們一起泛舟大明湖上,熱烈討論建黨事宜。我們可以想見,這些先覺者,當時恰同學少年,意氣風發,酬志滿懷,糞土萬戶侯的情景。隨后,王盡美、鄧恩銘也作為黨的一大代表,赴上海參加全國建黨的大會。大會先是在上海舉行,后因避開敵人干擾,移至浙江嘉興南湖繼續進行。剛在濟南的大明湖蕩舟的王、鄧兩位,又在嘉興南湖上和來自全國各地共產黨組織的代表毛澤東、董必武、陳潭秋、何叔衡、李達等一起,在游船上討論并通過黨的綱領、宣言和決議,宣告了中國共產黨的成立。
濟南的大明湖和嘉興的南湖這樣關聯在了一起,大明湖似乎更加“大明”了。然而,產生這種聯想的,并非獨我。黨的創始人之一董必武1961年過濟南時,就把大明湖歷下亭上杜甫的詩句,和王盡美、鄧恩銘兩位烈士以及黨的一大會址南湖聯想在一起,寫下了《憶王盡美同志》的詩篇:
四十年前會上逢,
南湖舟泛語從容。
濟南名士知多少,
君與恩銘不老松。
毛澤東、董必武、陳潭秋等黨的一大代表都曾回憶起這兩位青年共產主義戰士,說他們在黨的一大會上辛勤工作、虛心好學、堅持原則、從容發言,表現活躍。很可惜,他們都過早地離開了我們。王盡美于1925年積勞成疾,在青島病逝,年僅二十七歲;鄧恩銘1931年被反動派殺害,犧牲時年僅三十歲。山東的父老沒有忘記他們,1987年在風景優美的五龍潭公園為他們豎立了大理石雕像。董老那首飽含深情的詩,就鐫刻在上面,昭示著人們永遠不要忘記這些共產主義的“名士”。
泉水 泉城 泉之戀
濟南的泉是名揚天下的,號稱“泉城”,當之無愧。每到濟南,都要抽空到諸多名泉走走,往往流連忘返。從城東南角的黑虎泉起,沿河西去,到城西南角的趵突泉,再折向北,到城西的五龍潭泉,一路“河中有泉,泉匯成河”,很有佳趣。在城內,還有那珠璣成串的珍珠泉。據說,這四大泉群加在一起,有七十二名泉。
更令人神往的是,幾乎泉泉都有歷史佳話,泉泉都連著名士勝跡。趵突泉池旁有始建于宋的濼源堂和元代大書法家趙孟頫的墨跡,宋代女詞人李清照的故里也在這里;珍珠泉邊留有清代文人王昶的《珍珠泉記》;五龍潭旁,相傳是唐朝名將秦瓊故里,舊有“大唐胡國公秦叔寶之故里”石碑。這些自然造化與歷史遺痕合一,著實令人感奮,品味無窮。
不過,我想講的,是坐落在五龍潭泉群之中、東流水泉旁的那幢兩層磚木結構小樓的故事。在大革命時期,它是中共山東省委領導機關的所在地,著名共產黨人王盡美、鄧恩銘、張昆弟、吳芳、李耘生、關向應等都在此工作過。在舊中國的茫茫黑夜中,這幢小樓的燈光,曾照亮過山東父老的心。這些滿腹才華和感情豐富的共產黨人,為小樓附近的東流泉水所感發,也留下了富于革命情懷的佳句:
無情最是東流水,
日夜滔滔去不停。
半是勞動血與淚,
幾人從此看分明。
1987年,這一帶開辟為五龍潭公園,這幢小樓保留了下來,定為“中國共產黨山東省黨史陳列館”。在小樓前敬立了王盡美、鄧恩銘塑像。1988年春天,我赴濟南參加黨史人物研究學術會議時,和許多代表一起再次到這里參觀。陳列室里有一張《共產黨宣言》的照片,正是我們和中共中央編譯局的專家一同調查和考證過的廣饒藏本《共產黨宣言》,它是中文的第一版《共產黨宣言》。
泉,是極能引人遐思的一種自然景觀。那不竭的泉水,潺潺的流水音,似乎不停地向我們訴說著什么。我身在泉城,立在五龍泉畔,思緒渺渺。當年在東流水這棟小樓的共產黨人,從“滔滔”泉水想到的是“半是勞動血與淚”,而今我想的是“真理之泉永不枯”。你看,馬克思、恩格斯創立了科學社會主義,七十多年后傳入中國,先是與中國民主革命的實踐結合,形成了毛澤東思想,創建了新中國;后又與中國社會主義建設實踐相結合,形成了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理論,迎來了中華民族的偉大振興。真理之泉,源遠流長,這是一個有聲有色、豐富多彩的過程。像泉城的各大泉群那樣,它或如洪濤傾注、鷹嘯獅吼,或如細雨瀟瀟、冰弦低語,或如銀蒼玉蕊、晶瑩溫潤,其狀千姿百態、變化無窮,然世世代代,涌流不盡,終歸大海。
泉水泉城泉之戀,國事家事事事興。此時此刻的感覺真好。
舊刑場上的思念
1982年秋,我又有機會到濟南參加山東省黨史學會舉行的有全國各地黨史學者參加的“關于山東地方黨組織創建時期若干問題討論會”。這次討論會對山東濟南地區建黨問題的認識,有突破性的進展,對中共建黨七個發起組之一的“濟南共產主義小組”問題取得了許多共識,收獲很大。然而,給我留下印象更深、更動感情的是會議的地址——山東省委黨校這個地方。
省委黨校位于濟南商阜區經七緯八路,在二十世紀三十年代這里是一片荒草叢生的空地。在軍閥韓復榘統治時期,這里是屠殺共產黨人的刑場。1931年4月5日,著名的共產黨人鄧恩銘、劉謙初、吳麗實、李敬全等二十一名烈士,就是在這里被殺害的。還有“五四”時期天津地區著名的學生運動領袖、女共產黨員郭隆真,敵人本來也要將她押往這里,但懾于輿論,在獄中秘密殺害了她。這二十二名烈士中,曾擔任省委書記和省委負責工作的就有十人,最長者四十一歲,最幼者二十歲,多是二三十歲的青年。這些犧牲的同志,在山東的地方黨史上被稱為“四五烈士”。
據當時在濟南地下黨擔任負責工作的胡允恭回憶,在事發的第二天,即4月6日,他們十一位地下黨的干部曾到刑場憑吊烈士的遺體。胡老回憶說:“我們迎著晚霞,由東往西,清楚地看到二十一位戰士的遺體,縱橫倒臥在草地上,流在草地上的鮮血,已變成褐色。他們面部的表情,有的怒睜雙眼,有的大口張開,可見他們當時是何等的憤怒,定是在激昂中倒下去的!”
軍閥韓復榘認為,他對共產黨人下此毒手,既可一方面撲滅革命的火焰,另又可討得蔣介石的信任。但是,他在這兩方面都沒有得逞。事過七年以后,我黨點起的抗日烽火燒遍了齊魯大地,而韓復榘卻被蔣介石殺死。其后又經過八年抗戰和三年解放戰爭,山東和全國一起迎來了解放。烈士的鮮血,終于澆灌出了盛開的新中國勝利之花。
我想,山東省委黨校建立在這塊飽浸烈士鮮血的土地上,是很有意義的。學員們在這里學習和生活,一定能激發起革命的激情,發揚革命傳統,去完成先烈們的遺愿,為共產主義事業奮斗終身。
可是,我在校園里漫步的時候,和一些學員交談,發現他們并不是都知道他們腳下這塊土地的歷史。我們一些參加會議的同志議論,如果能編輯出版一本《四五烈士》的集子,宣傳他們的光輝業績和壯烈的犧牲,那將是一件非常有意義的事情。我們還建議,在黨校大樓前面的廣場上,請藝術家們塑造一座“四五烈士”的群像,再樹一塊紀念碑,那就不僅能時時激勵在這里學習的黨校學員們,還會成為濟南一處名勝,吸引和教育更多的人。令人欣慰的是,我們的這一想法和建議,不久后得以實現了。在濟南槐蔭廣場上,聳立了一座“四五烈士紀念碑”,紀念碑碑體高5米,由3塊長方體大理石組成,碑正面上方刻有王震題詞“寧死不屈,浩氣長存”,碑上鐫刻著黨的一大代表鄧恩銘等22位革命烈士的英名,見證著先烈們矢志不渝的初心。
解放閣記事
1986年9月報載,濟南解放閣臺基上續建高閣工程竣工,以紀念濟南解放三十八周年。從那時起,我就盼望著有機會再赴濟南時一定要到解放閣一游。在我看來,濟南名勝雖然很多,而最新、最有意義的要算這解放閣了。
1987年的清明節后,我終于有了到此一游的機會。解放閣位于濟南舊城東南角,隔護城河與“七十二泉”之一的黑虎泉相望。在長五十米、寬四十米、高十米,用渾厚石塊砌成的基座上,又筑起了一座有兩層樓高的飛檐四起、琉璃瓦裝飾的樓閣。陳毅元帥書題的“解放閣”三個金色大字,分別鑲嵌在基座半腰和高懸閣頂,熠熠閃光。整個建筑高大宏偉,氣勢磅礴。拾級而上,可登上閣頂;俯瞰泉城,令人心潮涌動。
我在講中國革命史的課程時,多次講到濟南戰役。1948年9月,我華東野戰軍和山東兵團直搗濟南城下,于同月16日午夜向盤踞在該城的國民黨守敵發起了進攻。國民黨軍王耀武部用十一萬重兵把守,筑有現代化工事,利用易守難攻的地形,拼命頑抗。但是,在我軍強大攻勢的打擊下,19日守軍吳化文部起義。我九縱七十三團乘勝首先突破城垣東南隅,十三縱一〇九團相繼突破城垣西南角。經過激烈巷戰,至24日17時,濟南宣告解放。濟南戰役的勝利,使我華東、華北兩大解放區連成一片,為戰略決戰的三大戰役拉開了序幕。
現在的解放閣,就是當年我軍首先突破入城的地方。1966年濟南市政建設工程中,人民政府為紀念濟南戰役而有計劃地保留了這段城垣,并在此修筑了臺基,命名為“解放閣”。陳毅元帥的題詞鐫于壁腰。二十年后,又在原臺基上修建了樓閣。樓閣的外壁上,有反映濟南戰役的石刻浮雕;閣內陳列著解放濟南的文物資料。當年中央軍委嘉獎給首先攻入城內的我軍九縱七十三團和十三縱一〇九團的“濟南第一團”、“濟南第二團”戰旗,烈士的遺物,以及率部起義對濟南的解放作出重大貢獻的吳化文將軍的照片和皮包,都陳列在閣內。
我細看著這件件革命文物,心情是不平靜的。我看到一張統計表,記錄著山東人民群眾支援濟南戰役的驚人數字。我軍用于攻城的兵力是十四萬人,而參加支前的民工竟達五十萬零三千三百二十九人,和戰士的比例一比三點五還多。支前的擔架一萬四千付,糧食四十億斤,小車一萬八千輛,醫院十二個。我想,我軍在這樣強大的支援下,怎么會不戰無不勝、攻無不克呢!陳毅元帥說過,“我們的勝利是山東老鄉用小車推出來的,是人民群眾支援取得的?!边@實屬真情。
我還看到了一份我軍在濟南戰役中的傷亡統計表,共犧牲兩千九百三十名將士。這近三千名烈士的遺骨,其中有七百八十六名是有名可查的,安葬在四里山烈士陵園。另有七百一十六名是無名烈士,也安葬在這座陵園里。此外,還有成百上千的烈士,姓名和墳塋都沒有留下來。但是,有誰能說那面面鮮紅的戰旗上,沒有他們血染的風采?我還想,他們用自己的身家性命去搏,究竟是為了什么呢?為個人的私利嗎?連性命都拋出了,還談什么“利”。為出名嗎?他們有的連姓名都沒有留下來,還談什么“名”。用個人主義的“名利觀”來解釋先烈的作為,是多么蒼白無力??!
我懷著沉重的心情,走下解放閣。在半腰間,又看見在一塊黑色大理石上鐫刻的《解放閣修建碑記》。只見銘文最后寫著:
歷山巍巍,濼水悠悠。
烈士功勛,光照千秋。
我默默點首稱贊。是的,“歷山景色好,泉城名士多”,古如是,今如是,將來會更如是。
余世誠,1937年出生于河南省禹州市,1961年畢業于北京石油學院機械系,1964年中國人民大學國際政治研究生畢業。曾任我校人文社科部主任,教授,碩士研究生導師。先后講授《中共黨史》、《中國革命史》、《科學社會主義理論與實踐》等多門思想政治理論課。主編了《石油大學校史》、《中國石油高教史》。獲“有突出貢獻教育專家”稱號,享受政府特殊津貼。發表論文百余篇,出版專著十余部。
(編輯 魏志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