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家信息:王鐵冠 院士,中國石油大學(北京)教授,中國科學院院士
研究方向:分子有機地球化學家與石油地質學家
主要成果:
1、發現和命名13α(正烷基)-三環萜烷等三個新生物標志物系列;
2、闡明低熟油氣成因理論;
3、完善油氣成藏期次與時間的厘定方法。
孫老師:
歡迎來到巖漿巖與變質巖、孫晶的課堂,我是孫晶,你們的孫老師。大家學過普地,有知道三大巖類有哪些嗎?
同學:巖漿巖,變質巖和沉積巖。
孫老師:那你們知道巖漿巖和變質巖在地殼上的分布,誰最多嗎?
同學:巖漿巖最多。
孫老師:
看來大家普地學得不錯。那在地球上,其實三大巖類之間是可以相互轉換的,可以通過構造運動、一些變質事件、一些熱事件之間相互轉換。在這其中呢,巖漿巖占到地殼體積的65%,變質巖占到地殼體積的27%,而沉積巖只占了8%。但是我們知道他們之間是可以相互轉換的,而我們這門課呢,是巖漿巖和變質巖放在一起去給大家講,大家全部都是資源勘查工程專業的學生對吧,我想大家一定會有一個疑問,我想這個疑問很多同學已經問過我了,既然巖漿巖和變質巖里面找到石油的可能性不是特別大,我們為什么還要花這么長的時間去學這門課呢?為了解答這個疑問,我今天請到了一位石油地質學家——王鐵冠院士,在開課的第一節課,我想讓王院士把這個疑問給解惑,我們現在有請王院士。
王院士:
很高興啊,孫老師約我來分享這個經驗。確實嘛,我們資源勘查工程,資源是很多的,包括人力都是資源,但是需要勘查的資源有哪些呢?一個就是礦產,一個就是能源,還有水。我指的水是地下的水,不是表面的水,地表面的水不是我們搞地質的人管的,是搞水利的人管的。那么能源這里頭來講的話,確實,孫老師剛才所說的,石油是在沉積盆地里形成,我們勘探一般都在沉積巖地區,但不等于說這個巖漿巖、變質巖我們就不了解。
從第一個意義上來講,我給你們講幾個我自己感受到的問題吧。1970年,五十年前了,我那時候是33歲,文化大革命的中期,我們去參加石油會戰。在哪里呢?在南襄盆地,就是河南的南陽、湖北的襄陽,中間是一個兩萬多平方公里的盆地,在那進行勘探,打的第一口井。我那時候干什么呢?我那時候的工作和任務就是搞地層,就是刨井,一開始配備兩部鉆機,一部在南陽打,一部在襄陽打,后來配備了四部鉆機,每個月我經常背個小包跑各個井,看看這井打到什么程度了,打到什么地層了。那么大概在打了兩個多月之后,在南襄盆地的第一口井,叫南1井,本來我應該定期去看的,正好那時候有事,給我一個任務給南陽地區的領導匯報一下我們的勘探情況,就耽誤了幾天。等我到井上一看,怎么了解底下情況呢,鉆頭就把底下的巖石打破碎了,通過泥漿把它循環上來。地質人員就把這些巖石碎屑撈起來,洗干凈,再看它底下是什么地層。我一去看呢,一包包巖屑就放在那里,亮晶晶的,好多云母片。云母片實際是變質巖,就是說這口井已經把沉積巖打穿了,打到基底里去了,剛才大家講了底下基底是巖漿巖和變質巖。但是這個變質巖的基質,是隱晶質的,肉眼看不見礦物,顯晶質主要是云母片,當時主要的地質人員已經工作了大概四五年了,還有一個二把手呢是北京石油地質學校畢業,已經工作十二年了,還有一個刨井的一個人是58年成都理工畢業的,第一號地質技術人員也是成都理工的,搞石油的。他們一看,叫云母泥巖,還要往深了打,我一看不行啊,打穿基底,打到底下就不是我們勘探專業了,但我跟他們沒有隸屬關系,我說話不算數的,鉆井隊正趕著地層軟硬合適,鉆井任務有個指標叫進尺,一天打多少米,工程上是這樣的。我跟他們說不要再往下打了,人家不干,責任也大。一個鉆機是三千米的鉆機,打了兩千七百多米了,要停一天窩工,要很多錢的,誰負得了責任呢?那沒辦法,我看完了回來跟我的領導匯報,再打電話到會戰總部,總部再到他那,幾天時間,在基底里打了二百六十米。你想一想,一臺鉆機,五個大型的柴油機,一臺鉆機就相當于一個中等的工廠,就咕咚咕咚往下打,再跟他講的時候打了二百六十米,這就是個事故。最后呢,就把他們鉆井系指揮部里研究這個的組長給撤職了。不就是變質巖,你不找油,但找油碰到它,這是一個故事,你需不需要學變質巖?
再講個巖漿巖的事,(剛才的故事)是五十年前了,這是五六年前,一幾年的事?,F在的生態資源部,那個時候叫國土資源部,有一個地調局,他們就在燕山地區,在河北承德地區,他們定了一口井。河北不是叫冀嗎,冀元1井,定那口井井位的時候沒有找我去,因為我在燕山地區工作了幾十年了,七八年我就在做我的工作,沒有找我去。他們設計井的時候,找我去了,我就一直對這井位提出問題。它井位根據地震(定的),你們學過普地的,構造地質在學吧,背斜知道吧?是不是石油在背斜上?它是個斷背斜,就是一個背斜斷層切開了,斷的背斜。當時我就跟他說,你的構造要落實,我覺得構造資料不太落實,但是會上找我去的是審查鉆井的設計。人家后來說,王老師啊,這個不是我們這個會要討論的問題,井位問題上次會議就定了,這我也無能為力。我說那就打吧,討論完了以后打(井)。過了大概一兩個月吧,就找我去了,這個井沒那么深,但是也要一千八百米,找我去以后呢,到井上看看去。我在這個地方,七八年我組織過兩次隊伍在這個地方做地質勘查,地層什么我都熟悉的,我也打過三口淺井,我去看的話呢,它得匯報,把地層畫柱狀圖,一看這是什么組的這是什么組的,說得頭頭是道。等到一看巖心,我心里就沒底了,因為這些巖心都是隱晶質的,看不見礦物,他們就定這個組那個組,我心里不托底,我就沒說話。我說那不對,我也沒根據,我上上下下采了五塊巖樣,回來一磨,全是巖漿巖。其中有一個我記得,是叫橄欖輝長巖。以后你要學的,是基性巖。這口井、這個斷背斜,地震解釋不對,地質有多解性,實際是個巖體,在巖漿上白打個一千多米,最后怎么處理我就不知道了。人家也不說,說起來是丑聞了。這個損失就更大了。這口井我不知道多少錢,我不是搞經濟的,恐怕單位是千萬元,所以你說巖漿巖和變質巖要不要學???是不是???我們地質工作干的就是這個。你最基本的數據可能,在井上去就是錄井,就是記錄(這是)什么巖石(那是)什么巖石,都要記錄下來。我那個時候去不是干這個事兒,我是搞地層對比的。從這個意義上,你需要學好它。
第二個事情,從研究意義上,也是很重要的。我舉個例子來說,還是70年,我剛上南陽盆地的時候,我們剛準備打第一口井還沒打井的時候,我們首先在地面跑??赡莻€時候呢是70年,在50年代后期,至少十多年前,當時在地質部有個普查大隊,打了24口淺井,都是二三百米的淺井,那個巖心就弄破廟里頭。我什么資料都沒有啊,都到盆地周邊去跑來認識地層,我聽說有這個就辦了個手續,當時我們有學生,都是工農兵,不是大學考來的,是部隊推薦來的工農兵,就發動學生把這個巖心抬出來。完了以后,一看有些砂巖什么,你們學過造巖礦物,造巖礦物里形成巖漿巖變質巖的主要礦物是石英、長石、云母這些東西。除了這些礦物,還有次要礦物。當時我們就這些資料,采了一些樣品去分析。我就用了重礦物,聽說過沒有?就是說沉積巖的母巖,它的媽媽,是在圍巖里頭,在山上風化來的,不是說巖漿巖是在大部分地方分布最多嗎,巖漿巖變質巖搬過來的。那么這些礦物當中,重礦物比如說石榴子石、角閃石還有磁鐵礦等。這些東西可以指示物源方向,物質來源,可以知道沉積巖和巖漿巖是從哪兒來的,還可以知道河流搬運的方向。我們把它鑒定出來就畫等值線圖。當時在文化大革命中間,我們出去參加會戰,沒帶那么多書,你買書也買不到。但是我記得我上大學學過這個,重礦物里有穩定的也有不穩定的,不穩定的一風化就風化沒了,重礦物里一個穩定一個不穩定,那么往前搬運的時候會出現什么現象的?是不是穩定的百分比越來越高,不穩定的越來越低。我還記得幾個重礦物,像石榴子石是穩定礦物。我一看石榴子石是這么走的,畫出等值線圖往這個方向,從西北方向來的,往東南方向去的。那么同樣的,凡是往前走含量逐漸增加的是穩定的,減少是不穩定的。用了幾種礦物,畫了幾張圖之后,就確定南陽盆地的話是兩千多平方公里,北部叫南陽凹陷,是三千平方公里,那到哪里去打井???哪里都可以打井,就發現物質方向是從西北來的。迎著物源方向去儲層好,但是恐怕泥巖、有機質少,油不會在那生成,所以根據其它資料,第二口井我們就提議往東打。這個基本信息很重要就是重礦物,也是造巖礦物。當時我很著急,我記不住哪個礦物是穩定的不穩定的,書到用時方恨少,可我又處找去,但就憑我學的時候對幾個礦物的了解,它按照穩定的方向,那么其它的就配套弄出來了。那么我們第二口井,后來我們就知道打到了凹陷的中心,打出了七百多米厚的生油地層。第三口井就見到油氣。所以說礦物巖石這些東西,你不要以為學這些東西好像就是(沒用),我打個比方說吧,人吃飯,吃第一個饅頭沒吃飽,吃第二個饅頭沒吃飽,吃第三個吃飽了,就說這個饅頭管用,那兩個都沒用,是吧?上課也是這樣啊,你沒有造巖礦物,就學不了巖石,巖石學你學不好,你就搞不了地層。所以對我們本科生來講,我認為基本的三個點:1、基礎理論;2、基本知識;3、基本技能。你能鑒定這些礦物巖石,這是你的基本技能。所以你說要不要學???對不對。就像你要寫文章,要學英語,要看書,你就要詞匯量,你沒有這個后面怎么看書???我想就是這個問題。先說這點吧。
孫老師:謝謝王老師。我想大家平時見到院士的機會也會少一些,那看看大家有沒有機會向王老師提問。
同學:王老師我想問一下您當時是怎么通過地震波知道它是一個斷了的地層?
王院士:
這不是我做的工作,這是地震資料解釋。我們研究組里有搞構造的,有出來一條剖面解釋一條剖面的,我是搞地層的。
同學:那能不能通過打出來的巖心認識地層?
王院士:
可以,這是最原始的、最基礎的搞地質構造的辦法。完全靠打井,靠地面也可以,地面的叫地質測量,都可以做?,F在覆蓋區,地表都第四紀覆蓋,底下看不見,所以要做地震?,F在我們越鑿越深了,我那時候在70年打井三千米就是深井了,最近這兩年打的井都是八千多米、九千米了,那地表面看不見了,完全靠物探資料和地震資料來解釋。
同學:謝謝王老師。
孫老師:
還有同學有問題嗎?那如果沒有的話,我想問王老師一個八卦性的問題。我們都知道院士是科學的最頂峰,那我想問一下王老師,當院士之前和當院士之后,您的生活和科研上面發生了什么變化嗎?
王院士:
沒什么變化,我還是我。我當選院士之后,鐘教授,咱們學校老師,我們在一起很長時間了,跟我好多年了。他從江蘇油田過來,他說王老師啊,江蘇油田給你起了個外號。起個外號不是個好事兒???我說我得罪誰了,給我起個外號啊。我說起什么外號啊,他說(他們)管你叫平民院士。為什么呢?因為人家介紹某某某,我的介紹王鐵冠,教授,就是個圈了,就是個句號了,人家都是什么主任,什么長,我沒有。我當過最大的官,就是勘探系的副主任,就相當于地質系的主任。因為我們那個勘探系包括物探、測井、地質還有儀器四個大專業,我對行政工作不太感興趣。所以我照樣干我的科研,而且科研我也不大喜歡去搞很大的項目,當個什么項目長底下管多少人,我的課題都是直接搞的課題。就搞過一次就是燕山的會戰,受中石化的委托,我拿一個兩千六百多萬項目,在零幾年,因為我搞的是燕山,干了三年,項目長帶個長的。剩下的就是我的具體課題,原來干什么我還干什么,而且在一個油田一干,從90年到00年,我一直在搞大港(油田),從01年到我退休以前——15年,15年我一直在搞塔里木(油田)。這有什么好處呢?熟悉,可以一年一年搞得深入,基本上我不開口,搞完這個項目,別人就說王老師你來搞這個吧這個地區,我就沒處去說我搞什么項目啊,沒有的事。這樣的話就比較好,而且同學的話干的我心里都有數。所以我說本質上沒什么差別,就是當選院士以后,有的會多了一些,經常需要去參加評審。這些工作是社會義務,下禮拜一就要去評個獎項,李四光獎?,F在少了一點,因為我今年84了,恐怕是你們年齡的四倍吧,你們也就二十來歲,四倍還有余。我是81歲按照國家規定,以前沒有退休的事,第一批退休,18年,退休之后我們學校又返聘我了,退休前干的工作我還接著在干,沒什么區別。
孫老師:馬上就是教師節了,我們提前祝您教師節快樂,祝王老師健康長壽。
王院士:謝謝。以后有機會咱們再談。